白芷

“竟然……”路明非只觉得喉咙干涩，“是这样的吗……”

楚子航凝视着他，半晌后伸手摸了摸他的头发，“已经没事了。”

“你的照片是不允许挂上纪念馆的，恺撒当初为了这张照片和学校幸存下来的高层斗争了挺久，不过当年海洋与水之王战役恺撒功不可没，想要为一个被秘党拉入黑名单的故人走后门相对容易。不过，挂上照片已经尽了最大努力了，不能像其他人一样贴上简介。后来进校的新生对你也是一知半解，加上学校对此讳莫如深，种种猜测更是添油加醋之后在论坛上传。”楚子航说，“你如果想看可以用你的学生卡登陆一下守夜人论坛，密码重置过，是你的学号。”

楚子航说话总是一副轻描淡写的样子，即使提起惨痛的往事也是平淡无波的语调，路明非犹豫了一下，还是问道：“那你呢，这几年……你是怎么过的？”

“我是卡塞尔中国分部的负责人，一直在国内负责诸项事宜，偶尔会飞美国来，一直挺忙的。而且，我父亲的事你是知道的，说句挺受虐狂的话，已经习惯了。”他顿了顿，“但我答应过你，要好好活着。”

都说最好打发的就是时光，楚子航早就都做好了一个人度过余生的准备。本以为自己危险的血统和燃烧着生命的君焰会让自己迅速走向衰亡，犹如一颗剧烈爆炸的恒星，在最明亮的时刻湮灭。潇洒来去，没有牵挂。18岁的楚子航踏入卡塞尔的大门时，也许唯一放不下的就是苏小妍，然而他没有想到，他也会去爱上一个人，也会因为那个人，而格外的珍惜生命，害怕分离。

在他接下中国地区负责人的工作时，恺撒犹有迟疑，路明非的事故是秘党一手策划并造成的，让楚子航现在继续为秘党工作，难免心理和生理上会产生厌恶感。楚子航和路明非都是他出生入死过的同僚，过命的交情下以往作为学生时的矛盾都不再作数，哪怕白白支付楚子航一份工资，让他随便去做点什么，都比现在这样的安排好。

楚子航抬眸看了一眼恺撒，沉声道：“我知道你在顾虑什么，现在的卡塞尔校长是你，希望你能让它重获新生。”说罢便头也不回地拖着行李上了飞机。

要说没有心存侥幸，那是不可能的。楚子航与路鸣泽接触较少，但每次路鸣泽所呈现出来的无所不能都让他印象颇深，所以这一次……楚子航也希望路鸣泽已经暗中做好了安排，只不过由于种种原因，暂时躲避了起来。但是路明非的骨灰摆在眼前，所有愿望在它面前都仿佛在嘲笑他的天真——高危血统关押监狱没有理由伪造一份假骨灰来糊弄他和恺撒。

通知路明非家属死讯的事情交给了他，诺玛那边早已伪造好了一份天衣无缝的醉酒驾驶肇事的车祸，而路明非正是这场虚拟事故的受害者。警察的出警、医院出示的死亡通知、庭审记录以及被告赔偿、抚恤金加上保险费用悉数准备完全。楚子航带着这份文件和轻飘飘的骨灰盒敲开了路明非叔叔婶婶的门，自从两人在一起后，楚子航设想过很多次登门拜见家属是什么样的情状，路明非总是摇着头说没必要想这么多，他家婶婶思想有些陈腐，哪怕楚子航顶着一张惊为天人的脸，也没办法让她接受路明非是同性恋这个事情，而且他们向来对他采取放养手段，人生大事什么的，等到了迫不得已的时候说句已经结婚了就差不多了。

楚子航从路明非那里得到的关于叔叔婶婶和那位横竖160的堂弟的信息少之又少，唯一确定的是，路明非认定了他们不认可他，所谓的“家”，似乎不包括他在内。然而当他作为信使通知了他们路明非的死讯后，从他们眼里看到的泪水并不虚假——包括小胖墩路鸣泽。在刚敲开门的时候，路鸣泽认出了自己高中时代的偶像，还有些惊喜为什么楚子航会到家里来，直到楚子航说明来意，他的笑容凝固在嘴边，不可置信地说：“不会吧？”

毕竟是亲人，从出生起的牵挂就连在一起，“不爱”二字，哪有那么容易定义。

楚子航从卡塞尔毕业的时候在芝加哥城区买了一套房子，不久之后和路明非互通了心意，这套房子也便成了二人计划着准备常住的地方。现在他回国，临走前把钥匙扔给了恺撒，恺撒一口答应下来会时常吩咐人去打扫，虽然不知道何时它的主人才会回来。

也许不会再回来了。

四大君主的死亡带来了长久的安宁，世界各处混血种的暴动都少了很多。所谓的权力之争也渐渐销声匿迹，卡塞尔掌握在手的珍稀炼金器械和龙王骨骸在海洋与水之王战役里损失掉了，两任校长夺权时流的血大家也都看在眼里，秘党经过这一件事后元气大伤，短时间内似乎没有人再敢动卡塞尔。楚子航工作之余的闲暇会玩玩游戏，玩的是当初路明非强行向他安利的星际争霸，路明非说楚子航的手纤长有力，加上混血种反应力的加成，学起这种竞技向游戏来肯定得心应手，只要有充分的意识储备加上一身神装，虐起职业选手来肯定也不在话下，虽然他已经过了职业选手的最佳年龄。

“职业选手的最佳年龄是多少？”

“一般都是十七八岁的时候成为正式成员，然后打到二十五岁退役，师兄你现在差不多就是职业队要退役的年纪了哈哈，但你的手速不会因为年龄衰退得特别快，毕竟是混血种嘛……”路明非笑嘻嘻地说。

近年来电子竞技变得热门，登陆游戏的时候都会弹出线下职业队的比赛情况，楚子航就是在这种情况下再次看见了路明非的名字。

年轻气盛的面孔和以往看见的样子有微妙的不同，楚子航点进论坛看见他的小粉丝正一脸兴奋地讨论着上一场比赛。路明非比赛用的ID是“Lucifer”，是今年刚刚出道的新人，但一手神级操作加上冷静的战术头脑，迅速成为队伍里的中流砥柱。上一场比赛正是他的新人首秀，便拿下了全场MVP。

心里沉寂的某些东西又一下子被点燃了，楚子航几乎是立刻登陆了卡塞尔的终端，用管理层的高级权限命令诺玛调查了这位 “路明非”的资料。

他真的什么都想不起来了。

楚子航注视着他从一个新人到成为独当一面的战队队长，带领队伍夺得冠军，再到他宣布退役，辞去队长职务。圆满而幸福的家庭，理解支持他的父母俱在，并且成为职业选手的这些年不菲的薪资，加上居高不下的人气，和楚子航曾认识的那个路明非完全不一样。楚子航曾参加过星际举办的线下活动，众星捧月的路明非神采飞扬地笑着，从容应对各路粉丝的盛情邀请，不管是合影还是签名，没有丝毫窘迫。

这可能才是路明非应该有的生活，尽管不知道路鸣泽使用了什么神力，让他的年龄倒推了五年，而且档案完美到连诺玛也没办法参破，但他现在这个样子，比当初要好一万倍。

夕阳的刻痕是路明非这件事，即使路明非本人在直播时竭力否认，众人也都信以为真，但瞒不过他。直到有一天路明非打开了《龙族》这个游戏界面，开始了“李嘉图”的新征程，忽然他明白了路鸣泽的用意:

如果……？重新让他做一次选择，他还会继续选择卡塞尔、继续选择你吗？

哪怕是一条苦难的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