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芷

 “阿嚏！”路明非捂着嘴打了个喷嚏，用手里还没扔掉的卫生纸擦了擦鼻子，小心翼翼地瞥了楚子航一眼。楚子航坐在他身边和恺撒说话，没有回头看他。在他今天打第五个喷嚏的时候，他就已经接收到楚子航带着疑问的审视，有些心虚。楚子航早就嘱咐过他国外和国内的气候有差距，晚上开空调切忌贪凉。结果今天一大早起来，喉咙里似乎有东西堵着，又干又渴，他赶紧倒了一杯水灌了下去，但现在看来，似乎这个补救没有效用。

“现在就走也好，留在这儿我也没空招待你们了。诺诺的预产期在下周三，我已经在这里耽误太久了。”恺撒说。

“下周？”楚子航似乎是忽然想起了什么似的，问道。

“不然呢，你这副表情是想说‘这么快’？拜托，算算时间也差不多了，当然了，你这个工作狂对于时间流逝没啥概念吧，一天24小时当48小时过。”恺撒揶揄。

“预产期？”路明非没料到还有这桩事，有些犹豫，“要不然我们把行程拖后，先去看一下诺……陈墨瞳小姐吧?”

听到路明非吞吞吐吐的称呼，恺撒笑了笑：“陈墨瞳小姐？你怎么不叫加图索太太呢，就叫诺诺吧，师兄都叫了别的你也别太拘束，不然也太别扭了。你们现在就不要跟着我了，去了也是添乱，等你们把想去的地方走完，我们这边也差不多妥当了，再过来也不迟。”

路明非点点头。

昨天，楚子航在纪念馆给他完完整整讲完了十年前的故事，唏嘘一番后楚子航表示现今的安乐是最重要的，过去的事情就不要太放在心上了。路明非说想去北京，看一下曾经他生活过的地方。楚子航欣然道他愿意作为陪同。两人一拍即合，旋即收拾行装准备出发。

“没想到你和诺诺已经结婚了。”路明非情不自禁地感叹道。

“离最后一次战役都十年了，只要是诺诺她还活着，自然是会和我在一起。”恺撒笑道，“而且这不是我们的第一个孩子，我儿子今年八岁了。”

路明非有些惊讶，楚子航在一旁说：“混血的孩子通常都是既漂亮又聪明，维托里奥·加图索①自然也是如此。当然，这样夸阿维，恺撒总是会骄傲过头。”

“这太正常了。我有好几个同学成天在朋友圈晒娃，其中有个比较夸张，一天一张有时候还不够，要是他去参加他家娃学校的活动，发五六七八个视频都有可能。”路明非想起了什么似的，从口袋里掏出手机戳了两下，“这不，我好几天没刷了，结果一刷新又是他的连环刷屏。”

路明非虽然嘴上充满了嫌弃，但还是乐呵呵地一个个给照片点赞，还在底下留言：“你家娃又萌出了新高度”，然后收到同学秒回：“可不是”，他握着手机笑得前仰后合。

恺撒结婚的时候，楚子航是他的伴郎，在婚礼前一个晚上的单身夜里，恺撒拉着楚子航在家里喝酒，因为第二天的终身大事他们没有选择高度数的酒，恺撒从酒窖里开了一瓶香槟，两个人慢慢喝着。恺撒不知道楚子航酒量如何，楚子航向来烟酒不沾，俨然一副禁欲苦行僧的模样，所以当他接过恺撒递来的酒杯时，恺撒还颇有些惊讶。

几杯酒下肚，恺撒看楚子航依旧面不改色，“我还以为你不会喝酒呢。”

楚子航摇了摇杯中的酒，垂着眸，“其实我也不知道我能喝多少，有点晕。”

“你可悠着点，明天你的事儿可多着呢！”恺撒本想再给他斟满，听他这句话立即停止了手里的动作。

楚子航竟然笑了，他抬起头看着恺撒说：“也没有多少事可以做，要是路明非在的话可能我才比较忙。”

看着楚子航的笑恺撒心里有些发毛，有些迟疑地问“为什么比较忙”，但话说出口又后悔了，自从得知路明非出事，恺撒尽量不在楚子航面前揭伤疤，虽然从他的脸上看不出任何悲恸的情绪。而且楚子航这话说得……怎么感觉一不小心就会收到一个限制级的回复——毕竟他不确定他现在喝醉了没有。

恺撒抿了一口杯中的香槟，想着如何岔开话题。

“因为我答应过他，帮他抢亲。”楚子航悠悠地说。

恺撒差点被自己的酒呛死。

他捂着嘴猛咳了一阵，喝酒没上脸的他现在被呛得满脸通红，他不可置信地问：“什么？！”

“在你向诺诺求婚的时候，”楚子航用手抚了抚额。“路明非当时一脸失落，然后我跟他说，如果你愿意，我可以陪你去打爆恺撒的婚车车轴。”

就算他现在还在，你们这关系也不会去爆车轴了好么。恺撒心里默默吐槽。

“吓我一跳。”他发表感想。

过了许久，他似乎是回忆起了什么，补充道：“那个时候你们俩就背着我暗通款曲了？”

 

“你现在也不小了吧，家里没有催你搞定终身大事吗？”恺撒斟酌了一下，还是将这个问题抛出来。路明非的感情生活用诺玛查一下便知道得一清二楚，但履历清白得不像话。按照路明非这个新身份的人物设定，长相端正成绩也不错，学生时代偶尔喜欢个把妹子是很正常的事，他如果想追肯定能追得上——要么被路明非取代身份的那个人以前是个超级听话的好学生。那后来到训练营，进职业队之后为什么还是没有女朋友？Lucifer的人气可不低，微博上嚷嚷着想给他生猴子的妹子有一大堆。

路明非有点不好意思地笑了笑：“沉迷赚钱，家里人也不催，说我开心就好。最重要的是，我以前没有遇到特别来电的人。”

以前。

恺撒捕捉到一个字眼。

放在桌上的手机忽然亮了，恺撒瞅了一眼进来的消息，对路明非说:“诺玛给你办好的护照已经派人给你送到房间了，旅游团那边跟导游联系过，不必担心。我刚发消息让帕西准备了感冒药，他现在在宿舍楼下等你，去把药喝了吧。”

“啊?”听到感冒药，路明非几乎是下意识地捏了捏还有些发痒的鼻子，正好对上楚子航扭过头看他的眼神，一双灿金的眼睛里好像有责备，路明非没敢细看，连忙移开视线，站了起来。听语气恺撒似乎有话对楚子航说。“那我先过去了。”

恺撒翘着二郎腿目送路明非走出去，再把视线收回来，停留在楚子航身上，似笑非笑地说：“大忙人这回终于能去安心度假了，以前怕你心态调整不好，疯狂找借口给你放假你都不肯。这次回北京的感觉都不一样了吧？”

楚子航没有说话。

“有件事，你这么一个通透的人应该也不需要我点拨，但我就是嘴贱想再跟你强调一下。”恺撒收敛了表情，严肃起来，“路明非喜欢你。他看你的眼神真的太明显了，炽热得不像一个快要到而立之年的成年人，更像那种青春期的少年。他和以前不一样，你可别忘了他现在的人设——年少成名，薪资不菲。这种环境下成长出来的人，难免会有一些志在必得的骄傲。如果你想破镜重圆，那再好不过了；但你要是已经放下了，不想再去招惹他，只想确认他现在好好的，就注意距离。他要去北京完全可以自己去，既然你主动请缨去当导游，那么你……”

楚子航带着轻松的微笑打断了他：“恺撒，不得不说当爹的你越来越啰嗦了。”

“卧槽，你也不想想我这是为了谁啊。”

 

路明非躺到酒店柔软的床上，把头埋首到枕头里，房间有一股特殊的香味，他抱着枕头深深地吸了一口气，发现自己的鼻子堵得更厉害了。飞机飞了那么久，空调开得非常足，即使空乘提供了毯子裹在身上，但他早就有感冒的迹象，吃了帕西送来的药也没有控制住它汹涌的发展趋势。

“唉。”他叹了一口气，出声后发现自己浓重的鼻音。

这下再开口说话，楚子航必定会发现他的感冒越来越严重。路明非坐来抻长脖子看了一眼浴室紧闭的门，有些许水声淅淅沥沥地传出来。原先在订酒店的时候，路明非还遐想了一下事情会不会像一些小说一样展开，比如说——大床房。

但是并没有，楚子航中规中矩地订了一个标准间，不是奢华的豪华套，也不是引人遐思的情侣间。路明非赶紧停止了各种奇奇怪怪的脑补，然后拖着行李箱和楚子航一起进了电梯。

就在他盯着浴室门愣神的时候，楚子航拎着毛巾从里面走出来，两人的目光恰好撞在一起，沐浴液的香味飘出来，被路明非尚且没有堵塞完全的鼻子捕捉个正着，他忽然有些紧张，心脏跳动的声音在他的胸腔里扑通作响。

两个人无声地对视，正烧得沸腾的热水壶砰地一声停止了运转，加热完毕。一时间房间里寂静得只听得到卫生间里排风扇的轰鸣。

“我洗完了。”楚子航打破了沉寂。

“……哦哦！”回过神来的路明非从床上一跃而起，在摊开的行李箱里翻出了毛巾白T和内裤，扑进了热气腾腾的浴室。

关门的声音带着急促，楚子航若有所思地站了一会，听见浴室里面传出了水声后，把手里拎的毛巾挂在衣架上，再拿起一个玻璃杯倒了半杯刚稍好的热水放在空调正对的床头柜上，从包里翻出路明非没吃完的感冒药扔在水杯旁边。路明非充着电的手机正搁在上面，QQ的提示音叮叮咚咚地叫，刚暗下去的屏幕又亮了起来。消息直接显示在上面，不知道聊过什么有趣的事情，名为“傻逼战队”的群里一片应接不暇的“哈哈哈哈哈哈哈哈”。

楚子航无意窥探他的隐私，直起身坐到床上给自己的手机插上了电，目光却停留在了电视机柜下面的一个格子上。

 

夜里，路明非烙饼似的翻了无数个身，空调温度适宜，被子柔软舒适，楚子航这个室友也没有磨牙打鼾的不良睡癖，可他就是难以入眠。兴奋还在刺激着大脑皮层，路明非摸着自己的脉搏，指腹感受到像鼓点一样铿锵有力的节奏。他再度小心翼翼地翻了个身，面向旁边的楚子航。楚子航平躺着，手脚都规矩地放在被子里，呼吸通畅平稳，似乎睡得很沉。

路明非从来没有毫无缘由的失眠，他清楚地明白自己为什么兴奋得睡不着觉，原因就在于这个隔壁床躺着的人。

他从被子里伸手摸出了枕头下放着的手机，摁亮了已经显示为2：26的屏幕，再看着它几秒后黑下去，终于下定了一个决心。

轻手轻脚地掀开被子，赤脚踩在毛绒绒的地毯上，路明非弓着身子趴到楚子航的床前，半跪在地上，仔仔细细地看着楚子航的睡颜。除了游戏立绘，他还从未这么近距离地观察过真正的楚子航。楚子航确实长得好看，眼睫毛是一个弯翘的弧度，而且特别浓密，鼻梁高挺，下颌的角度几乎完美。路明非更凑近了一点，闻到了他洗发水的香味。

为什么洗发水都有种令人沉迷的味道啊……路明非无声地感叹道，一只手撑在床头柜上，居高临下地看向楚子航。

他鬼使神差地低下头想去亲吻他的时候，他觉得自己一定是在发疯，毕竟没有十足的把握楚子航会不会被他弄醒，要是楚子航醒了，他该怎么解释他的行为。路明非脑子里像毛线团一样乱糟糟的，理智被挤到一个角落里，还在嚷嚷着停下快停下，然而他的动作却没有停，直截了当地冲着身下之人的嘴唇发起进军，楚子航温热的呼吸近在咫尺，路明非觉得自己的心都快蹦出嗓子眼了。

心里那个喊着停下的小人被其他的小人揍扁了，路明非不管不顾地低下头，在他们彼此的嘴唇还有一厘米距离的时候，楚子航忽然睁开了眼。

金色的眸子在黑暗里好像在发着光，路明非一愣，支撑着自己身体的胳膊差点软下去，他勘勘刹住了车，两个人再次无言地对视着，他企图干坏事被现场抓包的困窘让他的呼吸有些凌乱，他甚至有些不敢再看楚子航的眼睛。他几乎是立刻想起身，然而就在他动作的一瞬间，楚子航握住了他的胳膊，一个用力把他从他身上掀开再摔在了床上，另一只手也被楚子航抓着摁住了，一套动作行云流水般流畅。路明非喘着气想说句抱歉，然而看着欺身而上的楚子航，他忽然什么都说不出口了。

①：维托里奥，取自维托里奥·阿梅迪奥二世，西西里国王，意大利萨伏伊王朝的关键人物。

TBC